第48章 苦禅(1 / 1)
吃一口挥斥方遒的世家将军和不见天日的偏庙阴僧的邪门之恋。
徐好在北方某座无名小寺入了一扇狭窄的空门,而也就是寺中住持圆寂那日,北平城内烟云四起,潦草来说也不过就是因为权倾权覆那些个王朝俗事,金葵在殿前咬牙一气挥剑,忙着护卫当朝大太子,准先帝在里头躺着苟延残喘,宫外盘踞着东南西北几个趁乱造反的藩王土匪。
这种不仅夺位还要夺命的勾当几乎是代代相传,皇帝揣度着自己生的儿子,恨着外头拿木头墩子撞角楼的兄弟,怀疑着眼前尽忠但军权在手的世交之子金葵,偏偏想起来养在辽东已经好几年的一个便宜皇子,废妃遗腹之子,货真价实的庶出,自出生就被搁了在一座犄角旮旯的宫里喂冷饭。
徐好他娘亲被诬陷自尽那年,他跟金葵都刚到应该束发的岁数,一个在演武场上摸爬了多年,手里的剑却还尚未开刃,一个书读了千百,却未曾被准许出宫见过江山。
金葵有几分高丽血统,长相却有多几分皇族的大气明朗,星目剑眉,招女子喜爱,也在那年冬至护城河边招来了徐好的一瞬怔愣,那天黄昏他一身便衣骑马过桥,抬眼看见石栏边上披着一件狐裘,却在风雪中依然显得瘦弱的少年身,侧头询问侍卫所为何人,侍卫眯眼辨别了片刻,才道是那位自小不受待见的八皇子。
那就是他俩的相遇,第一眼在一道断魂桥之上,金葵背后是漫天飘洒的冬雪,徐好背后是高耸入云的宫墙。
那时候他俩遇着了也就是互相看了一会儿,金葵还要入宫见皇上,今天是家宴,太极殿上三妃九嫔脂粉味招展,公主皇子发鬓也油光水滑,金葵陪了陛下一杯菊花白,被身侧和他同岁的小贝勒爷缠着探讨兵法,目光所及一片金碧辉煌,他在席间望了好久,望到最后也没看见桥边那道薄纸般的身影。
后来再见就是来年清明祭祖,金葵刚跟着家中长兄下西南剿匪带功归来,顺势领命带兵护卫,瞧见盖着长袍帽子的徐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宫人后头,他娘的坟头草窜的比谁都高,幸亏埋得歪,谁眼也不碍,徐好垂着眉眼跪在一边,往碑前浇新酒的时候也无人在意,像一片虚空。
金葵攥着缰绳走到他身边,在马背上弯了腰,伸手抚掉徐好肩头两片残花,他才恍若隔世般抬头,那双眼睛里有一种迷蒙的风霜。那是徐好第一次看进金葵的瞳孔,将军神情本该狠厉,他偏偏像含了一片桑榆非晚的天。
难道他看谁都像看相好?徐好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,起身作揖,轻声说见过大将军。金葵抿嘴笑了一下,哑着嗓子说曾耳闻八皇子淑人君子,如今一见果真不凡。徐好闻言微微咳了一声,将军实在过誉了。
那一面之后两人终于不是点头之交,春雨绵绵密密,金葵带着徐好在宫外青山间游玩,林中徐好沏了一壶普洱,捻着一本史书,金葵在不远处练剑,偶尔也揽着徐好一起,手掌贴合交叠,相拥时林叶深重,而那年春风却终不比往年,拂面而来时总是呼啸如箭。
金小侯爷,你是少年将军,莫忘江山重于心上人。
那年杏花微雨飘了很久,一开始错的也真的是错了,徐好最后一年抬眸看过春花。
就是那年深夏,他被当作弃子,两个包袱一个侍从打发出了宫,他娘生在辽东,他也就自然回了海州卫,纸笔挥洒,茶泼酒撒,本想等到那边安顿妥当了再写信给金葵做诀别,而不曾料到还未等他出了山海关,身后那座皇城就应声乱作一团。
几年北平城里笙歌婉转夜夜有,朝堂却在暗地里上下勾结撕裂,终于眼下西北边陲起了战事,战报加了急也无人应,金家父辈兄长于深夜接连战死,尸首难寻,长夜将尽时,徐好在马背上回头望南边,那时金葵也终于在沙场上溅了第一捧人血。
那年金葵未到弱冠,五脏六腑被碾了个遍才保回了那一扇城门,而好不容易班师回朝,跪也跪不直地接了那一把尚方宝剑,已经又是一年冬至了。
金葵那夜留宿宫中,三更雪飞,他又想起自战乱起就失去下落的徐好,再起身去寻,却只寻到一扇紧闭的落魄宫门,才得知他已沦落天涯。
再几年里皇帝渐渐顽疾缠身,性情跟着多疑起来,一天从早到晚看见的人没一个信得过,武将里只有金葵勉强入的了眼,舍得给了个安平侯的名分,只不过赐了百八十遍婚都被拒了。
那年将近年关,金葵忙着北上巡兵,在某天深夜敲开某座小寺的门求水喝,门槛里站着的人袈裟在身,眉眼如旧却已相隔两世,他在红尘里,徐好在空门中。
他道自己法号了净,了了俱净,好一个俱净。
可惜徐好着实不是一位已经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,那一晚他缠着一手腕的菩提,金葵问他欲念究竟为何物,如帝王留恋重权,凡人留恋性命。了净法师又留恋什么呢。
徐好听着金葵在他耳边低语,称呼咬文嚼字,带着点咬牙切齿地意味,而他拨落了桌沿边一盏茶杯,看着那些碎片说,“贫僧贪图情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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